《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 第3部分阅读

脱了的旧的恐惧倏地又向一个人袭来,此时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她觉得,仿佛有一股冷气

流控制了她的脊背,仿佛有人撞开了一扇通往巨大冰冷的地窖的门,她扔下手里的水果刀,

把手臂放到胸脯上,转过身子。

她一看到他,就吓得僵直了,以致他有足够的时间把自己的双手放到她的脖子上。她没

有叫喊,一动也不动,一点也不反抗。而他则不去瞧她。他没有看她那张美丽的生有雀斑的

脸庞、鲜红的嘴、那对发光的绿色大眼睛,因为正当他掐住她的脖子时,他紧紧闭起双眼,

只有一个心思,即不让她的香味跑掉一分一毫。

等她断气了,他就把她放在地上黄香李子核中间,撕开她的连衣裙,香味气流变成了洪

流,以其好闻的气味把他淹没了。他赶忙把脸贴到她的皮肤上,鼻孔鼓得大大的,从她的肚

子嗅到她的胸脯、脖子、脸和头发,然后又退回到肚子,往下嗅她的下身。服部和两条洁白

的腿。他又从头一直嗅到脚趾,收集她残留在下巴、脐眼和肘窝皱纹中的最后一些香味。

当他把她嗅干后,他仍蹲在她身旁呆了一会儿,以便集中心思。他不想让她的香味溢出

一点。他先得把自己身心的门窗紧闭。然后他站起身,把蜡烛吹灭。

这时,第一批回家的人唱着歌、欢呼着走上塞纳河大街。格雷诺耶在黑暗中嗅着来到巷

口,过河抵达小奥古斯丁大街——一条与塞纳河大街平行的通往河边的大街。过了一会儿,

人们发现了死者。呼喊声四起。人们点亮了火把。值勤卫兵来了。格雷诺耶早已到了河的对

岸。

这天夜里,他觉得棚屋像宫殿,他的木板铺像一张天堂的床。什么是幸福,他这辈子迄

今没有体验过。在任何情况下,他都难得脑子发胀,心满意足。可是现在他幸福得全身颤动,

由于沉浸在幸福中而不能入眠。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二次降生到这世界上,不,不是第二次,

而是第一次。因为他迄今为止,只是像动物一样生存着,对自己充其量仅有膝脆的认识。但

是今天他觉得,似乎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是怎样的人无异于一个天才;知道自己的生活有了意

义、目的目标和更高的使命:不亚于使香味世界来一场革命;知道了他是世界上唯一占有一

切手段的人:他那出色的鼻子,他那不寻常的记忆力,以及一切之中最为重要的手段——马

雷大街这少女具有影响的香味,这香味里魔幻般地包含了构成一种巨大芳香、一种香水的一

切:柔和,力量,持久,多样性,惊人的、具有巨大诱惑力的美。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今后生

活的指南针。像所有天才的怪人那样,通过一个外部事件把一种正规的日常习惯置人他们灵

魂的螺旋形混沌之中,格雷诺耶不再离开他认为已经认识到的自己命运的方向。他如今明白,

他为什么如此坚韧不拔和艰苦地活着。他必须做个芳香的创造者。不只是随便一个制造者,

而是一切时代的最伟大的香水制造者。

当天夜里,他起初是醒着,然后是在梦中,视察了他的回忆的广漠的废墟。他检查了几

百万、几千万气味药小积木,把它们系统地整理一番:好的归好的,坏的归坏的,精的归精

的,粗的归粗的,臭味归臭味,香的归香的。过了几个星期,分类越来越细致,气味的目录

越来越丰富,区别越来越细,等级越来越清楚。不久,他已经能够开始建设第一批计划周密

的气味建筑物:房屋、围墙\台阶、塔楼、地下室、房间、密务…一座日益扩大、日益美丽

和内部结构日益完善的最最壮观的气味组合的堡垒。

至于在这壮丽事业的开端便出现了杀人的事,即使他意识到了,他也觉得是完全无所谓

的。马雷大街那个少女的形象,她的脸,她的身体,他已经回忆不起来了。但他已经把她最

好的事物——她的气味的精华——保存下来并化为已有。

那时,在巴黎至少有一打香水制造者。其中六个在河右岸,六个在左岸,一个恰好在当

中,就是说在连接右岸和法兰西岛的交易桥上。这桥的两侧造了四层楼房,一幢紧挨一幢,

所以人们过桥时在任何部位都见不到河,还以为自己是在完全正常的基础牢固而又非常美丽

的大街上。实际上,这座交易桥可算是巴黎最好的交易场所之一、这里有享有盛誉的商店,

这里坐着金匠,细木匠,最优秀的假发制造者和皮包匠,最精美的妇女内衣和袜子的生产者,

鞋子贴达制造者,马靴商人,绣肩章者,铸金钮扣者和银行家。香水制造者和手套生产者吉

赛佩·巴尔迪尼的商店和住房也坐落在这儿。他的橱窗上方有个华丽的漆成绿色的神龛,旁

边挂着巴尔迪尼的纯金徽号,那是一只金瓶,瓶子里插着一束金花门前有一块红地毯,同样

带有巴尔迪尼的徽号,是金色的刺绣品。一打开,就响起了波斯的钟乐,两只银制的鸳鸯开

始把紫罗兰香水从嘴里吐到镀金的碗里,这只碗则呈巴尔迪尼徽号的瓶子形状。

在用光亮的黄杨木造的账房间后面站着巴尔迪尼本人,他是个老头儿,站着像根柱子。

他头上戴着银色的假发,身穿镶了金边的蓝色上衣。他每天早晨给自己喷洒弗朗吉帕尼香水,

这时香水的雾气正在他身子周围袅绕,仿佛把他的身体置于遥远的烟雾之中。他一动不动地

位立着,看上去严如他自己的货。只是当钟乐响起和鸳鸯吐香水时——这两者并不经常发生

——生命才突然来到他身上,他的身躯才缩在一起,变得小小的,而且活跃起来,不停地鞠

躬,从账房间后面走出来,其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致弗朗吉帕尼香水的雾气都来不及跟上他。

他请顾客坐下,把最精美的香料和化妆品拿给顾客挑选。

巴尔迪尼有数千种香料和化妆品。他提供的货品从高级香精、花精油、配剂、革取物、

分泌液、香脂、松香以及其他固态、液态和蜡状的日用化妆品、药品——从各种不同的润发

脂、软膏、香粉、肥皂、润肤膏、香囊、发蜡、胡须油、肉疣药水和美容药膏到沐浴液、洗

涤剂、香盐、盥洗室用醋和许许多多的纯正香水。但是巴尔迪尼并不满足于这些第一流的美

容产品。他的抱负在于,要在自己的店里汇集有某种香味或以某种方式为香味服务的东西。

于是除了熏药丸、熏锭和熏制工具外,还有从欧茵香子直至桂皮的全部香料,还有浓糖汁、

利口酒、果汁,塞浦路斯、马拉加和科林索斯的葡萄酒,还有蜂蜜、咖啡、茶叶、干果、蜜

饯、无花果、糖果、巧克力、栗子,甚至胶制的白花菜芽、黄瓜和洋葱,以及咸金枪鱼。再

则就是芳香的火漆、香水信纸、玫瑰油香的墨水、西班牙皮革公文包、白檀香木制的蘸水笔

杆、香相木制的小盒和柜子、五花八门的小玩艺和盛花瓣的碗、黄铜香炉、盛香水用的玻璃

瓶、带有流拍磨口塞子的晶体钵、香手套、香手帕、内装肉豆宏花的针插,以及可以使一个

房间香味扑鼻百年以上的席香涛糊布。

当然,在豪华的面向街道(或面向桥)的商店里容纳不下所有这些商品,因此在缺少地

下室的情况下,不仅这房屋的贮藏室,而且整个第二层和第三层以及第一层所有面向河的房

间,都必须作为仓库使用。其后果是,巴尔迪尼的楼房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混乱气味。虽然

一个个产品的质量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巴尔迪尼只购买第一流的产品——但这些产品

在气味方面配合的混乱却令人难以忍受,严如一个千人组成的乐队,每个乐手都在使劲地演

奏不同的旋律。巴尔迪尼本人和他的雇员对于这种混乱已经麻木不仁,全都像听觉迟钝的衰

老的指挥。他住在四楼的妻子,为反对把这层楼扩展成仓库房而进行艰苦的斗争,可对于许

多气味,她几乎觉察不出有什么妨碍。但头一次来巴尔迪尼商店的顾客感觉却两样。他会觉

得,这种充斥商店的混合气味像是一拳打在他脸上,按其气味的结构,使他兴奋欲狂或昏昏

沉沉,使他的五官产生错觉,以致他往往想不起他此行的目的。听差的小伙子忘了他的订货。

高傲的老爷们觉得很不舒服。某些女士突然发病,一半歇斯底里,一半幽居恐怖症,昏厥过

去,只有用丁香油、氨和樟脑油制的最浓烈的嗅盐才能使她们恢复知觉。

在这样的情况下,吉赛佩·巴尔迪尼商店门上难得奏响波斯钟乐,银制着芬也难得吐出

香水,这是不足为奇的。

第一章(3)

巴尔迪尼在账房间后面像柱子一样僵立并凝视着店门已达数小时之久,这时他喊

道:“谢尼埃,请您把假发戴上/谢尼埃是巴尔迪尼的伙计,比主人年轻一点,但也已经是

个老头儿了。他在橄榄油桶和挂着的巴荣纳产的火腿之间出现了,随即朝前走到商店的高级

货品部。他从外衣口袋里抽出自己的假发,把它戴在头上。“您要出去吧,巴尔迪尼先生?”

“不,”巴尔迪尼说道,“我要回我的办公室,在那里呆几个小时,我希望不要有人来找

我。”

“哦,我懂了!您在设计一种新的香水。”巴尔迪尼:是这样。是给维拉蒙特的西班牙皮

革设计的。

他要求全新的香水。他所要求的是像……像……我想,它叫“阿摩耳与普绪喀”,据说这

就是圣安德烈艺术大街的那个……那个半瓶醋……那个…那个……”谢尼埃:佩利西埃。巴

尔迪尼:是的。完全正确。他叫半瓶醋。佩利西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您知道吗?谢尼

埃:是的,是的。我知道。现在到处都闻得到这种香水味。每个街角都可以闻到。但您若是

问我好不好——我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香水同您正在设计的肯定不能相比,巴尔迪尼先

生。巴尔迪尼:当然不能比。谢尼埃:这种“阿摩耳与普绪喀”气味太平常。巴尔迪尼:可以

说拙劣吗?谢尼埃:完全可以说拙劣,跟佩利西埃一切香水一样。

我相信,里面掺了甜柠檬油。巴尔迪尼:真的?还有什么?或许有橙花香精。也许还有

迷迭香叮。但是我不敢肯定。这对我也完全无关紧要。谢尼埃:当然修。巴尔迪尼:这个半

瓶醋佩利西埃把什么接进香水里,我觉得一点也无所谓。这对我毫无影响!谢尼埃:您说得

对,先生!巴尔迪尼:您知道,我是不会向他学习的,您知道,我的香水是自己拟订方案的。

谢尼埃:我知道,先生。巴尔迪尼:它们完全是我制作的。谢尼埃:我知道。巴尔迪尼:我

打算为维拉蒙特设计点能真正引起轰动的东西。谢尼埃:我完全相信这点,巴尔迪尼先生。

巴尔迪尼:店里的事您来负责,我需要安静。您别打扰我,谢尼埃……

说着他就踢踢喀喀地走开,一点也不像一尊塑像,而是与他的年龄相当,弯着腰,像是

挨了接似的。他缓步登上二楼台阶,他的办公室就在二楼。

谢尼埃走到账房间的后面,就像先前他的主人一样站在那里,目光凝视着店门。他知道,

在以后几小时里将发生什么事:店里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而在楼上的巴尔迪尼办公室里将会

发生习以为常的灾难。巴尔迪尼将脱去他那浸透弗朗吉帕尼香水的蓝外衣,坐到办公桌旁,

等待着灵感。这灵感不会到来。他会跑到摆着数百个试验小瓶的柜子那里,随便混合点什么。

但这样的混合准会失败。他将会诅咒,把窗户打开,把混合物丢进河里。他还会试验点别的,

照样不会成功。他会高声叫喊,怒吼,在已经散发出令人麻醉的气味的房间里号哭抽搐。晚

上七点左右,他会痛苦地下楼,四肢颤抖,痛哭流涕地说:“谢尼埃,我的鼻子没有了,我

无法制造香水了,我无法生产西班牙皮革供应伯爵了,我失败了,我死心了,我想死,谢尼

埃,请您帮助我死吧!”而谢尼埃将会建议,派个人到佩利西埃那里弄瓶“阿摩耳与普绪喀”,

巴尔迪尼将会同意,条件是,不能让人知道这丑事。谢尼埃会发誓保证,夜里他们会偷偷地

用别人的香水来喷洒供应维拉蒙特伯爵的皮革。事情必然如此发生,而不是别样。谢尼埃只

是希望,他把这台戏演完。巴尔迪尼已经不是大的香水生产者了。是的,在过去,在他青年

时代,即在三四十年前,他发明了“南方的玫瑰”和“巴尔迪尼奇香”,他的全部财产得归功于

这两种真正伟大的香水。但是他现在老了,精力耗光了,再也不了解时代的风气,不知道现

在人们新的审美观,即使他现在再生产出一种自己设计的香水,那么它也必定是不合时宜的、

没有销路的产品,一年后他们会把它接人十倍的水,当作喷泉水出售。真可惜,谢尼埃心想,

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假发是否戴好,他为老巴尔迪尼惋惜,为这家生意兴隆的商店惋惜,因

为他会把这商店搞垮。他也为自己惋惜,因为到巴尔迪尼把它搞垮时,他,谢尼埃本人也太

老了,无力把商店办下去……

吉赛佩·巴尔迪尼虽然脱去了他那件散发芳香的外衣,但这只是出于老习惯。弗朗吉帕

尼香水的香味早已不再妨碍他的嗅觉了,他穿上这件外衣已经几十年了,根本不会再觉察到

它的气味。他也早就把办公室的门关了起来,自己求得了安静,但是他没有坐到办公桌旁苦

思冥想,等待灵感,因为他比谢尼埃知道得更清楚,他不会有什么灵感。他从来也没有过灵

感。他固然已经年迈,精力已经耗光,这是事实,并且他也不再是个制造香水的大专家;但

是他知道,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制造香水的专家。“南方的玫瑰”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巴

尔迪尼奇香”的配方是从一个走江湖的热那亚香料商人那里买来的。他的其他香水都是尽人

皆知的混合香水。他从未发明过什么。他不是发明家。他是个细心的香味生产者,像个厨师

一样,依靠经验和良好的烹调配方能做出美味佳肴,但从未发明过自己的菜谱。他搞实验室、

试验、检查和保密等一整套把戏,是因为这么做才合乎香水制造商兼手套制造商这个行业的

情况。香水专家就是半个化学家,他创造奇迹,人们需要这奇迹!他的技艺是一种手艺,如

同其他手艺一样,这点他本人是知道的,这是他的骄傲。他根本不想当发明家。他对发明非

常怀疑,因为发明总是意味着规律的破坏。他也根本没想到为维拉蒙特伯爵发明一种新的香

水。晚上他也不会听从谢尼埃的劝告去弄佩利西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香水。这香水他已经

有了。这种香水就在那儿,在窗前的书桌上,装在有磨口瓶塞的小玻璃瓶里。几天前他就把

这香水买来了。当然不是他亲自去买。他本人毕竟不能到佩利西埃那里去买香水啊!他得通

过中间人,而这中间人又通过另一个中间人……谨慎是必要的,巴尔迪尼买这香水不光是用

来喷洒西班牙的皮革,因为要用于此目的,这么少的量是有够的。他有更坏的目的:仿制这

种香水。

顺便提一下,这并不是被禁止的。这只是很不地道。暗中仿制一个竞争者的香水,贴上

自己的商标出售,这确实很不地道。但若是被人家抓住更不好,因此不能让谢尼埃知道,因

为谢尼埃的嘴快。

啊,作为正直的人看到自已被迫走如此木正当的路,是多么糟糕!一个人用如此卑鄙的

手段来抬污他所拥有的最宝贵事物——他的名誉,这是多么糟糕!但是他又能怎么办?无论

如何,维拉蒙特伯爵是个顾客,他绝对不可失去他。他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了。他必须再

去争取顾客,像二十年代初那样,当时他刚开始自己的生涯,胸前挂着木箱沿街叫卖!有谁

知道,他,吉赛佩·巴尔迪尼,巴黎最大的香料店老板,在生意兴隆的情况下,当他提着小

箱子挨家挨户兜售时,在经济上只是勉强过得去!他对此一点也不满意,因为他已经六十多

岁,他憎恶在寒冷的前厅里等候顾客,给老侯爵们介绍“千花香水”和“四盗醋”,向他们推销

偏头痛软膏。此外,在这些前厅里,始终充满着令人厌恶的竞争气氛。“王位继承人大街”

那个暴发户布鲁埃狂妄地说,他拥有欧洲最大的润发脂订货单;或者是莫孔塞大街的卡尔托

成了阿托瓦伯爵小姐的供货人;圣安德烈艺术大街的这个令人摸不透的安托万·佩利西埃,

在每个旅游旺季都拿出一种新香水投入市场,简直叫全世界发疯地抢购。

佩利西埃这样一种香水可以把整个市场搞乱。有一年匈牙利香水时兴,巴尔迪尼相应地

储备了薰衣草,香柠檬和迷迭香,以满足市场需要,而佩利西埃却拿出“缨斯之香”,一种极

浓的席香香水。每个人都突然像野兽一样嗅着,而巴尔迪尼只好把迷迭香改制成润发水,把

薰衣草缝在小嗅袋里。与此相反,他第二年订了适量的废香、绕猫香和海狸香。于是佩利西

埃突然想到设计一种名叫“森林之花”的香水,这种香水取得极大成功。巴尔迪尼通过几个不

眠之夜的试验和重金贿赂,终于了解到“森林之花”的成分,但是佩利西埃这时又打出了王牌

“土耳其之夜”、“里斯本之香”、“宫廷之花”,或者鬼知道别的什么。无论如何,这个人的创

造性无止境,对于整个行业是个威胁。人们盼望恢复旧的严格的行会法!人们盼望对这个另

搞一套的人,对这个使香水贬值的人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应当取消这家伙的专利权,禁止他

生产香水,好好教训他一下!因为他,这个佩利西埃,根本就不是科班出身的制香水专家和

手套师傅。他父亲不过是个酿醋工人,佩利西埃也是酿醋的,而不是别的。仅仅因为他当酿

醋工时有理由接触酒精,他才能闻人真正的香水专家的禁区,并在这禁区里为所欲为,像只

浑身发臭的野兽——为什么人们在每个旅游旺季需要一种新的香水?这有必要吗?过去的

人对于紫罗兰香水和用普通的花制成的香水非常满意,这些香水或许每隔十年才有一点点变

化。人们将就着使用神香、没药、一些香脂、香油和晒干的香草,已有千年之久。即使后来

他们学会了用烧杯和蒸馏器蒸馏,利用水蒸气从香草。花和木材中提取乙醚油状的香精,用

标本制的压榨机从籽、核和果壳中榨取香味精华或是用细心过滤过的油脂促使花瓣中产生香

精,香水的品种仍然有限。当时像佩利西埃这样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因为在当时,制

作一种普普通通的香脂是需要才干的,而这个酿醋工做梦也不会梦到这种才干。制作香脂的

人,不仅必须会蒸馏,而且必须会制作软膏,必须同时是药剂师、化学家、工匠、商人、人

道主义者和园丁。他必须会把羊腰子同小牛的脂肪区别开来,必须会区分维多利亚的紫罗兰

和帕尔马的紫罗兰。他必须精通拉丁语。他必须知道,天芥菜何时收获,天竺葵何时开花,

茉莉花的花朵会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失去芳香。显然,佩利西埃对于这些事都一无所知,或许

他还从未离开过巴黎。这辈子尚未见过茉莉花开花呢。至于为了从十万朵茉莉花中提取出一

小块固态香料或几滴香精所需要的大量艰苦的活计,他就更是一窍不通了。大概他所见到的

茉莉花只是这种花浓缩了的暗褐色液体,它装在一个小瓶里,同他用于混合他的时髦香水的

其他许多小瓶一起放在保险柜里。不,像这个无知而又狂妄的年轻人佩利西埃,即使在往昔

手工业的好时候,也没有脚踏实地过。更何况他缺少这一切:性格、教育、知足和服从行业

的意识。他在制作香水方面的成功要完全归功于距今二百年前的天才毛里蒂乌斯·弗朗吉帕

尼——一个意大利人!——的一个发现:香料可以溶解在酒精里。弗朗吉帕尼通过把他的嗅

粉同酒精混合并因而使其香味转到挥发性液体中的方法,使香味从物质中脱离出来,变得生

气勃勃,发明了纯粹芳香的香味,简而言之,发明了香水。多好的创举!划时代的成就啊!

它完全可以同人类最伟大的成就,例如亚述人发明文字、欧几里得几何学、柏拉图的理想和

希腊人把葡萄酿成酒这些成就相媲美。一项货真价实的普罗米修斯式的业绩!

然而,像一切伟大的业绩不仅有光明的一面,而且有阴暗的一面,除了为人类行善,还

给人类造成痛苦和灾难一样,弗朗吉帕尼的辉煌发现令人遗憾地也造成了恶劣的后果:因为

如今由于人们已经学会把花、香草、木材、树脂和动物的分泌物的精灵牢牢地固定在配剂里,

并把它装进小瓶,因此制作香水的技术就逐渐从少数几个能工巧匠那里传出来,为走江湖的

骗子们敞开,只要他们有一只非常灵的鼻子就行,例如这只臭融佩和西埃。他不用过问小瓶

子里装的奇妙东西是怎样产生的,就能轻而易举地按照嗅觉配出他正在思考的东西,或是顾

客所需要的东西。

这个三十五岁的杂种佩利西埃如今所拥有的财产,肯定比他巴尔迪尼三代人通过艰苦卓

绝的劳动所积累的财富还要多。况且,佩利西埃的财富与日俱增,而他巴尔迪尼的财富却每

天都在减少。这样的情况在往昔根本是不可能的!一个有名望的手艺人和有影响的商人竟不

得不为自己的生存进行斗争,这在几十年前根本不会有!从那以后,各行各业,各个地方都

掀起了一股像疾病一样蔓延的改革热——在商业上,在交通方面,在各门学科中,这种狂放

不羁的事业追求、这种试验热、这种狂妄自大!

还有这发狂的速度!为什么要修建这么多新的马路。新的桥梁?目的何在?如果能在一

周内直达里昂,这有好处吗?究竟对谁有利?为谁所利用?或者横渡大西洋,一个月内到达

美洲——仿佛几千年来没有这块大陆人们就不是过得很好似的。文明人在印第安人的原始森

林里或在黑人那里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他们甚至到拉普兰去,那地方在北方,终年冰天雪地,

那里住着吃生鱼的野人。他们还想再发现一块大陆,据说它在南太平洋。这种荒唐的想法何

在?因为其他人,西班牙人、该死的英国人、不要脸的荷兰人也这么做,我们便不得不同他

们打仗,而我们压根儿打不起这场战争。造只战舰,得花足足三十万斤银子,但是别人用一

颗炮弹,在五分钟内就可以把它击沉。永别了,战舰!这费用就靠我们的捐税支付。不久前,

财政大臣要求把一切收入的十分之一上交。即使我们不上交,也要破产,因为整个心理状态

已经崩溃了。

人的不幸来源于他不肯安分守己地呆在自己应呆的房间里。帕斯卡尔这么说。帕斯卡尔

是个伟人,是思想界的弗朗吉帕尼,他原本是个工匠,但是现在这样一个人已经无人过问了。

现在他们阅读胡格诺派教徒或英国人的煽动性书籍。或者他们撰写论文或所谓的科学巨著,

他们在这些著作里对一切提出怀疑。什么都不对了,如今的一切应该来个改变!最近,据说

在一玻璃杯水里就可以放养非常小的动物,这些动物过去从未见过;据说梅毒是种很普通的

疾病,已经不是上帝的惩罚;据说上帝创造世界不是用七天,而是用千百万年,倘若他真是

创世者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是野人;我们错误地教育我们的孩子;地球已经不再像以前

那么圆,而是上方和下方扁平,像一只西瓜——仿佛这很重要似的!在每个领域里,人们都

提出问题,进行钻研、探索、观察和试验。光说事物是什么和怎么样,已经不够了,如今一

切都必须加以证明,最好是通过证人、数据和某种可笑的试验。狄德罗、阿朗贝尔、伏尔泰

和卢梭们,还有其他作家——甚至教士和贵族也在其中!──他们的确已经做到,把他们自

己背信弃义的不安情绪、对不满津津乐道的情趣和自己对世界上一切的不满,一句话,把占

据在他们脑袋里的乱七八糟的思想扩展到整个社会。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一派狂热病似的忙碌景象。男男女女都在读书。教士们蹲在咖啡馆

里。若是警察进行干预,抓了这些高级坏蛋中的一个并把他投入监狱,那么出版商们就大声

疾呼,递上申请书,上流社会的先生们和女士们就施加他们的影响,直至警察在几周之后又

把这个高级坏蛋释放,或是把他流放到外国,而他在那儿又可以不受阻碍他撰写论战性的小

册子。在上流社会沙龙里,人们仍然在无休止地谈论着彗星的轨道、考察探险活动、杠杆力

冲顿、运河的建造、血液循环和地球的直径。

甚至于国王也叫人表演一种新型的胡闹,一种称为“电”的人工雷电:在宫廷文武大臣面

前,一个人磨擦一只瓶子,随即产生火花,据说国王陛下深受感动。而他的曾祖父,即真正

伟大的路易国王——巴尔迪尼曾在他的为社会造福的统治下过了多年幸福的日子——无论

如何不会允许在他面前做这样的表演!但这是新时代的精神,一切将以不幸而告终!

因为,当人们已经可以随随便便和以最放肆的方式怀疑上帝的教会之权威时;当人们谈

论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上帝意志的王朝和国王神圣的形象,仿佛这两者仅仅是人们在一整套其

他政府形式的目录里可以随意选择的可变的职位时;当人们最终竟然——事实上已经发生

——认为全能的上帝本身是可有可无的,并且一本正经地断言,没有上帝人世间也照样有制

度、规矩和幸福,它们纯粹来自人的天生的道德和理性时…啊,上帝,啊,上帝!——如果

一切都上下颠倒,道德沦丧,人类又受到自己所否认的东西的报应,那么,人们当然用不着

大惊小怪了。结局将是恶劣的。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一六八一年出现的大黄星,把它说成是

一个星团;可这颗若星正是上帝的一个警告信号,因为它——如今人们知道得很清楚——预

告了一个社会解体、分崩离析、思想政治与宗教泥潭的世纪,而这泥潭,是人类自己创造的,

人类有朝一日必然会在这泥潭里沉沦下去,泥潭里只会长出闪闪发光和散发出臭气的泥潭之

花,犹如这个佩利西埃!

巴尔迪尼老头儿仁立在窗口,迎着西斜的太阳,带着憎恶的目光眺望着塞纳河。载货的

小船浮现在下面,缓缓地向西滑向新桥和卢浮宫画廊前的码头。没有哪条小船撑着篙逆流而

上,它们都走岛另一侧的那条支流!在这儿,空船和载货的船,划子和渔夫的小船,肮脏的

褐色河水和泛起金色涟漪的河水,这一切都缓慢地、坦荡地、不停息地流去。巴尔迪尼垂直

地、紧挨着房子墙壁向下望去,奔流不息的河水就仿佛在吸吮着桥的基础,他觉得头晕目眩。

购买桥上的房子是个错误,而购买坐落在桥西侧的房子,更是个双重的错误。如今他经

常望着奔流而去的河水。他觉得,他自己、他的房子以及他在几十年中赚得的财产,仿佛像

河水一样流去。他觉得自己太老,身体太弱,无力阻止这强大的水流。有时他在河的左岸,

即在巴黎大学周围地区或在圣绪尔比斯修道会附近忙碌,他就不从岛上或圣米歇尔桥经过,

而是走远路经过新桥,因为新桥上没有造房屋。那么他就站到东边的护墙边,望着高处的河

流,以便能够把向自己流来的一切收人眼底。好一会儿工夫,他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中:他的

生活趋向已经倒过来了,生意繁荣,家庭兴旺,妇女都喜欢,他的生计没有变坏,而是一天

天好起来。

但是后来,当他把目光稍许向上拍的时候,他瞧见在数百米远处自己的房屋既单薄又狭

窄,高高地在交易桥上,看见二楼办公室的窗户,看见自己站在窗边,看见自己在眺望着河,

注视着奔流而去的河水,就像现在一样。于是美梦消失了,站在新桥上的巴尔迪尼转过身子,

比以前更加垂头丧气,就像现在这样。这时他离开窗子,朝书桌那里走去,坐了下来。

他面前放着一小瓶佩利西埃的香水。香水清澈透明,一点也不浑浊,在阳光照射下发出

金褐色亮光。它看上去纯洁无瑕,像清澈的茶——但是它除了五分之四的酒精外,还有五分

之一的一种会引起全城轰动的神秘混合物。这份混合物可能又是由三种或三十种不同原料构

成的,它们是按一定的无数种量的比例关系配合起来的。倘若人们可以对这个冷酷的商人佩

利西埃的香水说什么灵魂的话,那么这份混合物就是香水的灵魂。巴尔迪尼现在就是要弄清

这个灵魂的结构。

巴尔迪尼小心翼翼地提去鼻涕,把窗子上的遮光帘往下拉一点,因为直射的阳光对任何

香料和任何较精致的香水都是有害的。他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块洁白的高级手帕,把它铺

开。然后他轻轻地旋动塞子,把香水瓶打开。他把头向后缩,紧闭鼻翼,因为他不想过早地

直接从香水瓶获取对香味的印象。香水不能在高浓度情况下嗅,必须在完全散开在气充足的

情况下嗅。他洒几滴香水在手帕上,拿着手帕在空气中摆动摆动,以便让酒精挥发,然后把

手帕放到自己鼻子的下方。他的鼻子迅速而有力地抽动三下,就像吸药粉一样把香味吸进肚

里,随即又把它吐出来,给自己扇扇风,再次猛吸三下,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

分成多次地、仿佛从一道平缓的长梯滑落下来似的把它呼出来。他把手帕扔到桌上,身子靠

到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香水好极了。这个蹩脚的佩利西埃可惜是个行家。真该死,是个师傅,而他过去什么

也没学过呀!他希望这种“阿摩耳与普绪喀”是自己的产品。它没有一丝粗俗。绝对高级,它

纯正、和谐。尽管如此,却很新颖,令人神往。它很清新,毫不刺鼻。它像花一般,并不多

愁善感。它具有深度,一种美妙的、深褐色的、令人陶醉的、隽永的深度;却一点也不浮夸

或华而不实。

巴尔迪尼几乎是怀着敬畏的心情站了起来,再一次把手帕拿到鼻子下。“妙极了,妙极

了,……”他喃喃自语说,贪婪地嗅嗅,“它令人心旷神信,实在可爱,像优美的旋律,使人

情绪高昂……瞎说,情绪高昂!”他恼火地把手帕扔回到桌上,转身走到房间最后面的角落

里,仿佛他在为自己的兴奋而害臊。

太可笑了!自己竟然说出这些恭维的话!“像优美的旋律。心旷神怡。好极了。情绪高

昂。”——废话!多么幼稚可笑的废话。一时的印象。老毛病。气质问题。或者是意大利人

的遗传成分。只要你在嗅,你就别评价!这是第一条规则,巴尔迪尼,老笨蛋!当你嗅时,

你就嗅,等到嗅完了,你再评价!“阿摩耳与普绪喀”是一种蛮不错的香水。一种非常成功的

产品。一种调配得巧妙的拙劣制品。其实可以说是一种骗人的把戏。对于像佩利西埃这样的

人,根本不能指望他搞出与骗人的把戏不同的东西来。当然,像佩利西埃这样的家伙生产不

出大众香水。这流氓以他高超的技艺骗人,以完美的协调蒙骗人们的嗅觉,此人是只披着第

一流香水技术这张羊皮的狼,一句话,是个有才能的怪物。他比一个有着正确信念的庸人更

坏。

但是你,巴尔迪尼,你是不会受迷惑的!你只是一瞬间对这拙劣的香水的第一个印象感

到意外。但是人们是否知道,在一小时后,当它最易挥发的物质消失,而它的中心结构出现

时,它究竟散发出什么气味?或者到今天晚上,当只还能觉察到那些此时犹如在看不透的光

线中散发出诱人花香的沉重的暗黑的成分时,它将是什么气味?等着吧,巴尔迪尼。

第二条规则说:香水活在时间里,它有其青年时代、成年时代和老年时代。只有在所有

这三个不同时期都同样散发出宜人的香味,才称得上是成功的香水。我们曾制作一种混合香

水,在头一次检验时,香味美妙清新,可是隔了一会儿,其气味就像烂水果,最后散发出令

人讨厌的过量的癫猫香味,这种情况我们遇到得多着呢!当心席猫香的量!

多一滴都会造成失败。这经常是失误的根源。谁知道——或许佩利西埃用了太多的腐猫

香。或许到了今天晚上,他那野心勃勃的“阿摩耳与普绪喀”只剩下一丝猫屎的气味!我们会

看到的。

我们会闻到的。正如一把利斧把一块木头劈成最小的木块,我们的鼻子也能把他的香水

分成细小的分子,于是就证实这种所谓的魔香是通过非常正常的人家熟悉的途径制作出来

的。我们,巴尔迪尼,香水行家,一定会识破这个酿醋工佩利西埃的诡计!我们将剥去他的

假面具,向革新者证明,老手艺是完全可靠的!我们将分毫不差地仿制出他的时兴香水。我

们的双手将制作出新的香水,即仿制得完美无缺,使这家伙本人也不能把它同自己的香水区

别开来。不!我们的目标何止如此!我们要改造这香水!我们要给他指出错误,纠正错误,

以这种方式当面责备他的错误:你是个草包,佩利西埃!你乳臭未干!香水行业里的一个暴

发户,别的什么也不是!

现在开始干,巴尔迪尼!把鼻子搞得灵灵的,让它去掉多愁善感,好好地嗅!让它按照

技艺的规则去分解香味!今晚你一定要把分子式搞出来!

他奔回书桌旁,拿出纸头、墨水和一块干净的手帕,把这些东西放好,开始他的分析工

作。其过程是:他把刚蘸过香水的手帕迅速在鼻子下掠过,试图从飘过去的香雾中截住这个

或那个成分,对于所有部分的复杂混合物则不大理会;随后,他用伸出的手拿着手帕,迅疾

地挥笔记下所发现的成分的名称,接着又让手帕从鼻子下掠过,捕捉下一个香味成分,如此

等等……

他连续工作了两小时。他的动作越来越匆促,他的笔迹越来越潦草,他从瓶子里倒到手

帕上放在鼻下嗅的香水量也越来越多。

他现在几乎嗅不到什么了,他早就被他吸入的乙醚物他知道,继续嗅下去毫无意义。他

大概永远也弄不清楚这种新式香水的成分,今天根本弄不清,即使上帝保佑他的鼻子休息好,

明天他也弄不清。他从来没学过分解性地嗅。分解一种香味,这事情他很不乐意做。把一个

完整的、或多或少完好的结构分成其简单的碎屑,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不想再做什么。

但是他的手继续机械地动着,用练过成千上万次的优美动作蘸那块高级手帕,摆动手帕,

让手帕迅速从脸前掠过,每次掠过时,他就像抢夺东西似的吸入一份充满香味的空气,随后

又按技术要求慢慢地吐出来。直至他的鼻子过敏,从里面肿起来,像用一个蜡制的塞子堵住,

他才从痛苦中被解放出来。如今他根本不能嗅,也几乎不能呼吸。他的鼻子像害了重感冒一

样塞住了,眼角聚集着泪珠。感谢上帝!此刻他可以结束了,良心上说得过去了。他已经尽

到自己的责任,尽了最大努力,按技术上的一切规则行事。然而却像以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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