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 第5部分阅读

他内心的新进攻似的。

“做好了,师傅,”格雷诺耶说道,“现在这是一种相当好的香水。

“是的,是的。挺好,挺好。”巴尔迪尼回答,摆动他空着的手以示拒绝。

“您想检验一下吗?”格雷诺耶继续咕咕暧昧地问道,“您不想检验吗,师

傅?”

“等一会儿,”巴尔迪尼说,“我现在不想检验……我脑子里在想别的事。

你现在走吧!跟我来!”

他拿起一个烛台,朝门口走过去,走进了店堂。格雷诺耶跟在他身后。他们

来到通往佣人入口处的狭窄走廊。老头踢踢嘻嘻地朝小门走去,把门闩拉开,打

开门。他往旁边跨一步,让这少年出去。

“现在允许我在您这儿工作吧,师傅,允许我吗?”格雷诺耶问道,他已经

站在门槛上,又把身子蜷缩着,露出期待的目光。

“我不知道,”巴尔迪尼说,“我还要仔细考虑一下。你走吧!”

随后,格雷诺耶突然走开,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黑暗吞没了似的。巴尔

迪尼仁立着,直愣愣地望着夜空,他右手端着烛台,左手拿着小手帕,像个鼻子

出血的人,内心充满恐惧。他急急忙忙把门闩上。然后他把保护性的手帕从脸上

拿下来,塞进口袋里,穿过店堂走回工场里。

这香味美妙极了,以致巴尔迪尼眼睛里一下子饱含了泪水。他无需检验,只

管站在工作台边,在配制瓶前嗅吸。这香水真美。它与“阿摩耳与普绪喀”比较,

宛如一部交响曲同一把小提琴孤独地乱奏一通的对比。不仅如此。巴尔迪尼闭起

眼睛,看见最细致入微的回忆在心里苏醒。他看到自己还是个青年人时傍晚在那

不勒斯公园里漫游;他看见自己躺在一个有黑色望发的妇女怀里,看到窗台上玫

瑰花丛的侧影,一阵夜风正吹过窗台;他听到被驱散的鸟儿唱歌,听到远处码头

上一家小酒馆传来的音乐;他听到紧贴着耳朵的窃窃私语,他听到“我爱你”,

发觉自己由于幸福而毛发直竖,就在现在,在现在这一时刻!他睁开眼睛,高兴

得叹了口气。这种香水不像人们迄今为止所见到的香水。这不是驱除臭味的香水,

不是盥洗室用品!这是一种完全新型的东西,它可以创造出整整一个世界,一个

魔术般的富裕的世界,人们顷刻间就忘却周围令人厌恶的事物,觉得自己多么富

有,多么幸福,多么自由,多么美满……

巴尔迪尼手臂上那竖起的汗毛软了下来,迷人的心灵平静占据了他。他取过

放在桌子边沿的皮子,即山羊皮,拿了一把刀把皮子切开。他把切开的一块块皮

子放入玻璃盆里,浇上新的香水。他在盆上盖了一块玻璃板,把剩余的香水抽出

装进两个小瓶,给瓶子贴上标签,上面写了名称:“那不勒斯之夜”。然后他把

灯熄灭离去。

在楼上夫人那里吃饭时,他什么也没说。他对下午才作出的神圣决定只字不

提。他夫人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发觉他很高兴,这样她就满意了。他也没有再去

圣母院,去感谢上帝使他的性格坚强起来。”的确,他这天甚至第一次忘记了夜

间的祷告。

翌日上午,巴尔迪尼径直来到格里马处,首先他付了山羊皮的钱,而且是不

折不扣地付清,不瞒叨,不讨价还价。随后他邀请格里马去“银塔”酒店喝一瓶

白葡萄酒,并从他那里把格雷诺耶赎过来。当然,他并没有透露他为什么赎他,

为什么需要他。他扯谎说自己接受了一大宗香皮的订货,因而需要一个尚未满师

的帮手,需要一个知足的小伙子给他干最普通的活,切切皮革等等。他又要了一

瓶葡萄酒,开口出了二十利佛尔的价,作为格里马少了格雷诺耶造成不便的补偿

费。二十利佛尔可是一大笔钱啊!格里马立即同意。于是两人一同到了制革工场。

真奇怪,格雷诺耶已经捆好行李在等候。巴尔迪尼付了二十利佛尔,怀着这辈子

做了一笔最好交易的自鸣得意的心情,立即把他带走了。

格里马这方面也深信做了一笔有生以来最好的生意,他回到“银塔”酒店又

喝了两瓶葡萄酒。后来将近中午时分,他又换到河对岸的“金狮”酒店去,在那

儿喝得酩酊大醉,后来晚上他又想换回到“银塔”酒店去却把热奥弗鲁瓦·拉尼

埃大街和诺奈迪埃尔大街搞混了,因而没有能如愿直接来到玛丽桥上,而是非常

不幸地到了奥尔姆码头,从那儿他头朝前纵身啪的一声跳进水里,仿佛跳到一张

柔软的床铺上一样。他当即便淹死了。浅浅的河水把他冲走,经过系泊的小货船

旁,带到水流较急的河心,过了相当长的时间,直到次日清晨,制革匠格里马,

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的湿淋淋的尸体,才向西漂流而下。

当他无声地经过交易桥时没有撞上桥墩,格雷诺耶在他的上万二十米处正好

上床。他在巴尔迪尼工场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搭了张木板床,这张床归他所有,而

这时他从前的主人正摊开四肢沿塞纳河漂下去。格雷诺耶惬意地蜡缩起来,缩得

像只扁虱。他开始安睡,越来越深地沉入到自我中去,胜利地进入他内心的堡垒

中,在这堡垒里他梦见自己参加了气味上的祝捷盛会,一次为表彰他自己而举行

的香烟和没药气体缭绕的盛大狂欢会。

随着格雷诺耶参加工作,吉赛佩·巴尔迪尼的商店开始上升为具有民族乃至

欧洲声望的商店。波斯的钟乐不再沉寂无声,鸳鸯在交易桥上的商店里又开始吐

出香水。

头一天晚上,格雷诺耶就又调制了一个大肚玻璃瓶的“那不勒斯之夜”,翌

日装在小香水瓶里卖出八十多瓶。这香水的信誉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谢尼埃

数钱,数得目光都变得呆滞了,由于不得不老是九十度鞠躬而腰酸背疼,因为来

这儿的都是高贵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或至少是高贵女士和先生们的仆人。有一次,

门甚至飞开了,发出喀塔的响声,进来的是阿尔让松伯爵的男仆,他像其他男仆

一样叫喊他需要五瓶新的香水,谢尼埃事后还害怕得颤抖了一刻钟之久,因为这

个阿尔让松伯爵是皇帝陛下的高级官员和国防部长,巴黎的铁腕人物。

当谢尼埃一个人在店堂里应付蜂拥而来的顾客时,巴尔迪尼和他的新学徒则

关在工场里。他对谢尼埃总是用所谓“工作分工和合理化”作借口来对这种情况

进行辩护。他解籍油望,多年来他耐着性子目睹佩利西埃主流敌视行会的家伙从

他这里把顾客诱走,使生意变得不景气。现在他再也不能容忍了。如今他接受挑

战,对这些狂妄的暴发户进行还击,而且是用这些人自己的手段进行还击:在每

个旅游旺季,每个月,若有必要则是每周,抛出新的香水和别的玩艺儿!这就要

他充分地利用自己的创造性才能。因此他认为自己必须——仅仅靠没有满师的助

手支持——进行香水的生产,而谢尼埃则专门负责售货。用这个现代化的方法可

以为化妆品商店史翻开新的一章,把竞争者扫除干净,成为百万富翁——他之所

以有意识地强调“人们”,因为他想,对于这百万巨富,他的老伙计也有一定的

贡献。

几天以前,巴尔迪尼师傅若是讲这种话,谢尼埃准会把这看成是开始发疯的

征兆。“现在他已经病人膏盲了,”他或许会这样想,“直到他最终放下手中的

裙子,时间不会长了。”但他现在不再想了。他简直没有时间去想,他实在太忙

了。他整天忙得不可开交。以致每天晚上都由于精疲力竭而无力把钱箱里的钱出

清,把自己的一份留下来。他做梦也不会怀疑,巴尔迪尼几乎每天都有一种新的

香水从工场里配制出来,这一点并不奇怪。

它们都是什么样的香水和化妆品啊!不仅有最高级的香水,而且有润肤青狲

粉、肥皂。洗发剂、化妆水、油脂—一切应该散发香味的东西,如今都散发出全

新的香味,与过去不同,比过去美妙。对于一切东西,确确实实是一切东西,甚

至对于巴尔迪尼有一天由于高昂的情绪而生产出来的香水发带,顾客都像着了魔

似的争先恐后购买,根本不问价钱如何。巴尔迪尼所生产的一切,都成了畅销货

品。这种成就产生了巨大作用,以致谢尼埃把它当作一个自然而然的事件,不再

探求它的产生根源。比方说新来的学徒,那个笨拙的侏儒,像条狗一样住在工场

里,有时师傅出来,人们可以看见他站在后面的次要地位上,擦玻璃杯和清洗白

钵——若是人家告诉谢尼埃,说生意如此传奇般的兴隆是同这个家伙有关系,那

他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当然,这侏儒同这一切都有关。巴尔迪尼送到店堂里交给谢尼埃出售的化妆

品,只是格雷诺耶关起门来配制的东西的一部分。巴尔迪尼靠嗅觉已经来不及嗅

了。有时他得在格雷诺耶配制的美妙香水中进行选择,这确实伤透了脑筋。这个

变魔法的学徒满可以为法国所有的香水专家提供配方,而且从不重复,都是优质

的、并非低劣或一般化的产品——这意思是说,他并不能给他们提供配方——即

分子式,因为格雷诺耶配制他的香水仍然采用那种混乱的、完全不符合专业要求

的方法,巴尔迪尼已经看出来,他似乎是乱七八糟地随手把各种成分配在一起。

对这种不合规范的操作即使不能检查,至少也要能有所理解,因此有一天巴尔迪

尼要求格雷诺耶,他在配制混合物时必须使用天平、量杯和滴管,哪怕他认为不

必要;还要求他养成习惯,不把酒精当香料,而是看成溶剂,必须放到后面才掺

入;最后要求他慢慢地。从容不迫地。真正像个工艺人一体地进行操作。

格雷诺耶照办了。巴尔迪尼第一次能够观察到这位魔术师的一个个操作过

程,并把它们记录下来。他带着蘸水笔和纸坐在格雷诺耶身旁记笔记,反复提醒

他放慢速度,弄清这东西多少克、那东西多少刻度、第三种配料多少滴,再放进

配制瓶里。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即通过用同样方法在事后对一个过程进行分析的

方式,巴尔迪尼终于掌握了合成的规程,而在过去不使用这种方法时,这种过程

根本不可能发生。格雷诺耶没有合成的规程怎么竟能配制出香水来,这对巴尔迪

尼固然仍是个谜,更确切地说是个奇迹,但他如今至少已经把这个奇迹写成了分

子式,而因在某种程度上对他渴望规则的心是个安慰,并使他对香水的认识免于

彻底崩溃。

巴尔迪尼逐渐使格雷诺耶把至今所发明的全部香水的配方都说出来,最后甚

至于禁止他在巴尔迪尼未带蘸水笔和纸、用百眼巨人的眼睛细心观察和一个步骤

一个步骤记录的情况下配制新的香水。他把自己的笔记——很快就有了数十个分

子式——极其细心地用写得像刻出来的字体抄在两个不同的小本子上,他把一个

本子锁进耐火的钱柜,另一本他始终带在身上,夜里睡觉时也带着它。如今只刻

愿意,他就可以亲看领略格雷诺那断奇迹。池第一次经历这些奇迹时,心情激动

极了。他相信现在用他记录的分子式本子,可以祛除从他的学徒内心产生的可怕

的创造性的混乱。就连他不再是笨手笨脚地在一边惊讶,而是细致观察和记录,

参与创造性活动这一事实,对巴尔迪尼也产生了安慰的作用,增强了他的信心。

过了一阵地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些极精致的香水的成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既然他已把这些香水记入他的小本本,并把它们保存在钱柜里和自己的胸前,他

反正不再怀疑,它们完全是属于自己的。

但是,格雷诺耶也从巴尔迪尼迫使他采取的有条不紊的工作方法中获得了好

处。他自己虽然并不依靠这种工作方法,为了在数周和数月后复制一种香水,他

从不查阅一个旧的分子式,因为他从不会忘记气味。可是他在被迫使用量杯和天

平时,学会了化妆品商店的语言,而且他本能地觉得,这种语言的知识对他是有

用的。短短几星期后,他不仅掌握了巴尔迪尼工场里的所有香料的名称,而且也

能自己把香水的分子式写下来,或者相反,把别人的分子式和说明转变成香水和

别的香料制品。不仅如此!他学过用克和滴来表达自己制作香水的设想后,就不

再需要试验的中间步骤了。若是巴尔迪尼交待他制作一种新香水,无论是用于手

帕、香囊或脂粉的香水,格雷诺耶都不再去拿小香水瓶和香粉,而是干脆坐到桌

旁,把分子式记下来。他学会了围绕列出分子式扩展从心里对香味的想象到制成

香水的方法。对于他来说,这是一条弯路。在世人的眼中,也就是在巴尔迪尼的

眼中,这是个进步。格雷诺耶的奇迹仍然没有变化。但是现在他知道了配制香水

的配资,没有理由再害怕了,这是有利因一格雷诺耶对于工艺要领和工作方法掌

握得越熟,他用化妆品商店的习用语言来表达得越正常,巴尔迪尼对他的恐惧和

疑心就越小。不久,巴尔迪尼固然仍认为他是个非凡的天才的气味专家,但已不

再把他视为第二个弗朗吉帕尼或是一个可怕的玩弄魔术的人,格雷诺耶对此很满

意。他利用工艺准则作为受人欢迎的伪装。在称配料时,在振动配制瓶和轻轻涂

抹试验的白手帕时,他就是拿自己的样板方法来哄巴尔迪尼。他几乎能像师傅一

样优美地抖动手帕,灵巧地使手帕从鼻子旁飞过。偶或在剂量配得很好的间歇中,

他也出错,以致巴尔迪尼不得不指出:他忘记了过滤,天平未校准,把百分比高

得惊人的龙涎香配写过了分子式……指明错误是为了以后有的放矢地改正。这样

他成功地使巴尔迪尼沉迷在幻想中:最后一切事情都是这样进行的。他确实不想

吓唬巴尔迪尼。他的确是要向他学习。不是学配制香水,不是学一种香水的正确

组分,当然不是在这一方面,世上没有哪个人可以对他进行什么教导,而巴尔迪

尼商店里现有的配料也远远不够让他实现一种真正伟大的香水的设想。他帮助巴

尔迪尼在气味方面所实现的事情,同他自己所设想的、总有一天他会实现的气味

加以比较只不过是儿戏。但他知道,为此他需要两个不可缺少的先决条件:其一

是公民身份的外衣,至少得是个伙计,他依靠这身份的保护可以沉溺于自己本来

的激情,不受干扰地实现自己本来的目标。另一个就是对那些工艺方法,即人们

制作、隔离、浓缩、保存香水并使之具有更高用途的工作方法的知识。因为格雷

诺耶虽然事实上有个世界上最好的鼻子,在分析和预知方面均如此,但是他还没

有能力像占有物品一样占有气味。

因此.他乐于让人给自己传授这些技术:用猪油煮肥皂,用可洗涤的皮革缝

制手套,用大麦粉、杏仁粉和紫罗兰根磨成的粉配制成扑粉,用木炭、硝酸钾和

檀香木屑卷成香烛,用没药、安息香和琉璃粉压制成东方的丸剂,把香虫胶和桂

皮捏成香丸,用碾碎的玫瑰叶、黄衣草花和卡斯卡里拉树皮筛出和制成“皇帝的

粉末”,搅拌白色和像血管一样蓝的粉末,制作口红,掺水制作最精细的指甲粉

和薄荷味牙粉,配制假发药水、鸡眼药水、皮肤雀斑增白药、眼用颠茄精、男士

斑螫发泡软膏以及女士卫生醋…生产一切护肤液、粉剂、卫生用品和美容药品,

但也制作茶和香料混合粉、利口酒、脑泡汁等,总之,巴尔迪尼教给他这些包罗

万象的祖传知识,格雷诺耶虽然并不抱着特殊的兴趣去学,但也毫无怨言,学得

非常出色。一与此相反,巴尔迪尼在教他制作配剂、浸汁和香精时,他却怀着特

殊的热情。他可以不辞辛苦地用螺旋压榨机压碎苦杏仁核,捣碎席香颗粒,用菜

刀劈开龙涎香块茎,用磁床儿把紫罗兰根擦成屑,然后用最优质的酒精浸渍碎屑。

他学会使用分离漏斗,用这漏斗可以把柠檬壳榨出的纯正油从混浊的浆粉中分离

出来。他学习在格栅上阴干药草和花,把籁牟作响的叶子保存在罐子和箱子里,

用蜡封口。他学会了分离润发油和制造、过滤、浓缩、提纯与精馏擦剂的技术。

当然,巴尔迪尼的工场还不适于大批量生产花油和草油。在巴黎也的确没有

足够数量的新鲜植物。有时市场可以廉价购到新鲜迷迭香、鼠尾草、薄荷或大茵

香子,或是来了一大宗鸯尾球茎、领草根、和兰芹、肉豆宏或干丁香花,巴尔迪

尼的化学家血管即沸腾起来,他拿出他那铜制的大蒸馏锅,锅上面装有冷凝器

——正如他自豪地说的,这是一个所谓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四十年前,他曾

经用这个锅在利古里亚山南坡和卢贝隆高地上的野外蒸馏过薰衣草。当格雷诺耶

切碎须蒸馏的花草时,巴尔迪尼非常迅速地——因为迅速加工是干这种活计的关

键——在砌起的灶里生火,铜锅就放在灶上。锅里放了足够的水。他把切细的植

物扔进锅里,把双层壁的摩尔人头状蒸馏器装到套管上,连接进水和排水的两条

软管。这套提纯冷却水的装置,他说,是他后来自己装设的,因为当时在野外人

们自然只是用扇子扇风进行冷却。然后他把火吹旺。

锅里开始排难水.过了一会溜出波先是慢慢入海.滴淌,然后就像细线一样

从摩尔人头状蒸馏器的第三根管子里涓涓流入巴尔迪尼接好的佛罗伦萨壶里。起

初这蒸馏液并不好看,像稀薄而又混浊的汤。但是渐渐地,主要是在给注满的瓶

子换上新瓶并放到一旁之后,蒸馏液分离出两种不同的液体:下面是花或草的水,

上面浮着一厚层油。若是人们小心地把散发出柔和香味的花液从佛罗伦萨壶的壶

口换出来,那么留下来的就是纯正的油,即植物的精华,气味很浓的香精。

格雷诺耶被这过程吸引住了。如果说他这一生中有过什么事在他心动中激起

热情的──-当然不是表现得很明显,而是隐而不露,如同在冷冷的火焰中燃烧

的激情——那就是用火、水、蒸气和挖空心思想出来的器械提取种种东西的芳香

灵魂的方法。这种芳香灵魂,即芳香油,是这些东西的精华,是唯一使他感兴趣

的事物。而其余的东西:花、叶。壳、果实、颜色、美、活力以及隐藏在它们之

中的多余物质,他却毫不关心。这只是外壳和累赘。这是要扔掉的。

有时候,当馏出液呈现水一样的晶莹后,他们就把蒸馏锅从火上端下来,揭

开后倒出煮烂的东西。这些东西看上去软绵绵的,像泡软的禾草一样灰白,像小

鸟的白骨,像煮得太久的蔬菜,混浊,散成细丝,烂成泥状,几乎看不出本来的

形状;像尸体发臭那样令人作呕,完全失去本身的气味。他们把这些烂东西从窗

子倒进河里。然后他们又装入新鲜的植物,注入水,又把蒸馏锅放到炉灶上。锅

子又开始沸腾。植物的波开又流入佛罗伦萨氛一往往就是这样通宵达,旦地工作。

巴尔迪尼照看炉子,格雷诺耶注视着佛罗伦萨壶,在变换操作之间的时间里没有

更多的事可做。

他们围着火坐在凳子上,两个人都被粗笨的圆木桶吸引住了,两个人都迷住

了,尽管是由于不相同的原因。巴尔迪尼欣赏炽热的火、火焰和铜的闪烁的红光,

他喜欢燃烧着的木柴劈啪作响,喜欢蒸馏锅的水流声,因为这和从前j样、这时

人们可以高兴一番!他从店堂里拿来一瓶葡萄酒,因为炎热使他口渴,于是他喝

着葡萄酒,这也和从前一样。然后他开始讲当年的故事,讲个没完没了。他讲到

西班牙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战争,他曾在这场战争中站在反对奥地利一边作战,起

了决定性作用。他讲到加米萨德人,他曾同他们一道搅得塞文山脉不得安宁,讲

到在埃斯特雷尔的一名胡格诺教徒的女儿,她被黄衣草香麻醉后委身于他;讲到

他差点引起一场森林火灾,这场大火若烧起来会使几乎整个普罗旺斯陷入一片火

海,这是千真万确的,因为那时正好刮起一阵强劲的西北风。他还讲到蒸馏的事,

而且总是再三讲到夜间在野外,在月光下喝着葡萄酒,听着蝉的鸣声。他讲到他

生产的一种素衣草油非常精美,使人强健,以致有人愿意用银子来购买;讲到他

在热那亚的学习时光,讲到漫游年代和格拉斯城,在这个城市香水条家像其他地

方的鞋匠那么备其中有些人水港富,生活得像诸侯一样,他们住在豪华的房屋里,

房屋四周有绿树成荫的花园,还有屋顶平台,有装有护墙板的餐室,他们在餐室

里用配有金制餐具的瓷盆进餐,等等……

老巴尔迪尼讲着这些故事,喝着葡萄酒,他的脸颊由于喝酒,由于炽热的火

光,由于对自己的故事津津乐道而变得通红。但是格雷诺耶却多半坐在阴影里,

根本心不在焉。他对古老的故事不感兴趣,使他发生兴趣的唯有眼前的新过程。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蒸馏锅顶上的小管子,蒸馏液正像一条细细的光线从管子里

流出。他凝视着,仿佛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蒸馏锅,正像眼前的锅里一样在沸腾,

锅里流出一种类似这儿的蒸馏液,只不过更美、更新、更不平常,是他自己栽种

在心里的精美植物的蒸馏液,这些植物在那儿开花,除了他自己以外别人嗅不出,

它们以其独特的香水可以使世界变成一个散发芳香的伊甸园,他觉得园中的生活

对他的嗅觉来说是可以忍受的。使自己成为一个可以用自己生产的蒸馏液来淹没

所有人的大蒸馏锅,这就是格雷诺耶所抱的梦想。

但是正当巴尔迪尼乘着酒兴,讲着关于往昔的越来越离题的故事,越来越狂

放不羁地陷入自己的幻想时,格雷诺耶却很快就放弃了他那古怪的幻想。他首先

把对于大蒸馏锅的想象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思考着如何把刚学到的知识用于更容

易理解的目的。

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蒸馏方面的专家。他发现——他的鼻子比巴尔达尼的规

则更管用…火验放度对于蒸停液的质量具有决定性影响。每一种植物、每一朵花、

每一块木头和每一种油料作物都要求特殊的程序。有时要求特别强的蒸气,有时

需要适当煮沸,而有些花朵,只有用文火蒸馏,才能收到最佳的效果。

加工方法也同样重要。薄荷和黄衣草可以整把蒸馏。其他的在放进铜锅前,

必须细心挑拣、剥碎、剁碎、擦成屑。捣碎或甚至拌成糊状。但有些东西根本就

不能蒸馏,这使格雷诺耶伤透了脑筋。

巴尔迪尼看出格雷诺耶已经可靠地掌握了整套装置,就放手让他操作蒸馏

锅。格雷诺耶充分利用给他的自由。他白天配制香水,制作其他芳香产品和香料

产品,夜里则独自潜心钻研蒸馏技术。他的计划是生产全新的香料,以便至少能

用这些香料制作出几种他心里设想过的香水。起初他也小有收获。他成功地生产

了一种尊麻花油和独行菜籽油,用接骨木刚削下的皮和紫杉枝条生产一种溶液,

其蒸馏液固然在香味上还像原始材料,但是依然足以使他有兴趣去对它们继续加

工。当然也有些材料应用这种工作方法是完全无能为力的。比方说格雷诺耶试图

蒸馏玻璃的气味,即光滑的玻璃像粘土一样凉爽的气味,这气味普通人是觉察不

到的。他弄来了窗玻璃和瓶玻璃,把它们加工成大块碎片、碎语带粉状一旦是毫

去线急他蒸馏了黄铜、瓷器、皮革、谷物和砾石。他蒸馏了纯净的土、血、木材、

新鲜的鱼、他自己的头发。最后,他甚至蒸馏水,塞纳河的水,他觉得这河水的

独特气味值得保存。他相信,借助蒸馏锅可以像从百里香、薰衣草与和兰芹籽中

提取香味那样,从这些材料中提取独特的香味。他根本不知道,蒸馏无非是把混

合起来的物质分离成容易挥发和不易挥发的成分,而对于化妆品行业,只能是把

某些植物易于挥发的芳香油同无香味和没多少香味的剩余物分离开来。对于那些

已经丧失芳香油的物质,蒸馏的方法当然毫无意义。我们今天的人学过物理,人

家一提我们就明白。可是对于格雷诺耶来说,这种认识却是经历了一连串令人失

望的试验辛苦得来的结果。他一连数月熬夜坐在蒸馏锅旁,想方设法尝试用蒸馏

法生产人世间尚无浓缩状态的新的香水。除了馆出了一点令人可笑的植物油以

外,什么收获也没有。他的想象尽管像并那么深,那么不可估量,但是他却无法

从中汲出一滴在他脑海里经常浮现的那种具体的香精,搞不出一个原子来。

当他明白失败后,他就停止了试验,生了一场大病。

他发高烧,最初几天还伴随着出汗,后来出了无数脓疮,仿佛皮肤上的毛孔

都不够用似的。格雷诺耶的身体布满了这些红色的小水疮,其中许多破裂了,流

出水状的脓,然后又重新胀满,其他的则发展成疖子,肿胀得大大的,呈红色,

像火山口一样裂开,喷出粘稠的脓和带有黄色粘液的血来。过了一阵,格雷诺耶

看上去活像个从里边被用石头砸死的殉难者,身上有一百处伤口在流脓。

巴尔迪尼当然感到忧虑。正当他准备把自己的生意扩展到首都以外,甚至全

国以外的时候,偏偏失去了自己宝贵的学徒,这无疑使他非常不快。因为事实上,

对于这些使巴黎倾倒的新型香水,不仅来自省里,而且来自外国宫廷的订货也越

来越多。为了满足市场的需要,巴尔迪尼已经设想在圣安托万市郊开个分店,一

个真正的手工工场,那里将大批配制最时兴的香水,并成批装入令人可爱的小香

水瓶里,再由可爱的小姑娘包装,发往荷兰、英国和德意志帝国。对于一位定居

在巴黎的工匠师傅来说,这样的冒险举动并非合法,但是他最近获得了上层社会

的保护,他提炼的香水给他创造了这种保护,不仅高级官员,而且重要人物,例

如巴黎的关税承包人先生、王家财政部要员、繁荣经济事业的促进者费

多·德·布鲁先生都可以成为他的保护人。德·布鲁先生甚至可望得到王室的特

权,即人们所能期望的最佳情况,这个特权就是不受一切国家和阶层管束的一种

通行证,是摆脱一切做生意方面的困扰和获得稳固的、毫无疑义的富裕的一种永

恒的保证。

后来,巴尔迪尼脑子里又酝酿了另一个计划,即一个可爱的计划,一个与圣

安托万手工工场相反的规划,按照这规划,工场不是大批量地进行生产,而是生

产供给个人的产品:他想为一小批上流社会的顾客设计个人用的香水,更确切地

税,是要像裁剪适合一个人穿戴衣服叫约设计只供一个人用的香水,这香水采用

高贵的名称。他设想一种“德·拉塞尔内侯爵夫人香水”、一种“德·拉维拉尔

元帅香水”、一种“达阿基荣公爵香水”等等。他梦想一种“蓬皮杜侯爵夫人香

水”,甚至一种“国王陛下香水”,这些香水装在磨得非常精致的玛璃制的香水

瓶里,瓶子有雕花的金边,在瓶脚内侧不显眼处镌刻“吉赛佩·巴尔迪尼,香水

专家”的字样。国王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同时在一件东西上!巴尔迪尼竟敢想象得

如此美妙!但如今格雷诺耶生病了!当年格里马一上帝保佑他进天堂!——曾经

发过誓,能顶住一切的人永远不损失什么,他甚至可以把瘟疫弄到别处!而他如

今竟要在我这儿病死!万一他死了呢?多可怕呀!那么,手工工场、可爱的小姑

娘、特权和国王香水的宏伟计划也完蛋了!

于是巴尔迪尼决定,千方百计地挽救他学徒的宝贵生命。他安排人把格雷诺

耶从工场的木板床搬到楼房里的一张洁净的床上。他叫人给这张床铺上绸被。他

亲自协助把病人抬上楼梯,尽管他对脓疙和化脓的疖子感到难以形容的厌恶。他

吩咐妻子煮葡萄酒鸡汤。他派人去请本地区一个名叫普罗科帕的最著名的医生,

预先付给他二十法郎作车马费。

大夫来了,用指尖挑开床单,朝着看上去像被豆粒子弹射穿的格雷诺耶的身

体只瞥子一眼。连皮包也不打开就离开房间,他的皮包一直由踉在后面的助手拿

着。这病情.他开始对巴尔迪尼民非常清楚。这是万种梅毒性疮疮变异症,并且

并发了晚期化脓性麻疹。大夫认为,病人没有必要治疗,因为他的身体正在腐烂,

像一具尸体,不像活着的机体,因此根本不可能在这身体上按照要求地装好放血

的器械。他说,尽管现在还闻不到这种病症典型的瘟疫般的恶臭——这当然令人

感到惊奇,从严格的科学观点来看确实是件小小的怪事——但病人在四十八小时

内必死无疑。这就如他叫普罗科帕大夫一样确实。他又要求为他这次出诊和作出

预后诊断付出二十法郎——其中有回扣五法郎,用作别人把这典型症状的病人托

他诊断的用途——然后告辞。

巴尔迪尼气得要命。他悲叹着,绝望地叫着。他为自己的命运愤愤不平,咬

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宏伟计划在接近目的时又一次成了泡影。当初,佩利西埃和

他的伙计一个发明接着一个发明。如今这个少年在新的气味方面已拥有取之不尽

的知识,这个用金子根本买不到的肮脏小鬼,偏偏现在,在事业正向上的时候,

害了梅毒性毒疮和晚期化脓性麻疹,偏偏现在肝为什么不在两年后?为什么不在

一年后?到那时我早就像掠夺一座银矿和一只金驴子一样把他的油水榨光了。一

年以后他满可以放心地死去。但是现在,在四十八小时内,他可不能死,仁慈的

上帝啊!

存—瞬间,巴尔迪尼曾想到会圣母·院那里进香,条上一支蜡烛,祈求圣母

让格雷诺耶恢复健康。但随后他又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时间太紧迫了。他跑出

去拿了墨水和纸,把妻子从病人的房间里赶走。,他要独自在此守候。然后他坐

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记笔记的纸放在膝盖上,手里拿着蘸水笔,等待格雷诺耶作

香水方面的忏悔时作笔记。愿上帝保佑他不至于悄悄地把他生命中所拥有的宝贝

带走!但愿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里能够把遗嘱留给可靠的人,以便后世可以了解

各个时代最美的香水!他,巴尔迪尼,将忠实地掌握这份遗嘱,一切最香的香水

的分子式,并使之发扬光大。他将把这不朽的荣誉归于格雷诺耶名下,的确,他

将——在此他向所有神明发誓!——把这些香水中最好的香水装在一个玛璃制的

香水瓶里献给国王,瓶上雕着金花和刻着题词:“让一巴蒂斯特·格雷诺耶,巴

黎香水专家奉献”。巴尔迪尼这么说着,或者更确切地说,巴尔迪尼对着格雷诺

耶的耳朵发誓地、恳求地、恭维他、不停地悄声细语着。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格雷诺耶只是一个劲儿淌着水状的分泌物和脓血。他

默不作声地躺在绸被里,尽管流出这令人作呕的液体,并没有留下他的宝贝,说

出他的知识,连一个香水分子式也没说出来。若是事情成功有望……若是与他的

基督教博爱的观点不那么明显地相抵触的话。巴尔达尼真想把他扼死,真想把他

打死,或从他那垂死的身体内把那些宝贵约秘密打出来!

他继续用甜蜜的语调对病人低声细语,抚摩着他,用凉凉的手帕——即使这

要他克服恐惧的心理——轻轻地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湿和伤口流的脓血,用汤匙

把葡萄酒送进他嘴里,以期使他说话,整夜都这么做着,但是毫无效果。拂晓时

他终于罢手了。他疲惫不堪地坐到房间另一头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两眼发直,不

再愤怒只是听天由命地凝视着对面床上格雷诺耶那瘦小的濒于死亡的身体,既无

力挽救他,也不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犹如一个船长

看着一艘船连同船上的一切财物往深海里沉没。

突然,这垂死的病人张开嘴唇,用异常清楚和坚定、丝毫没有预感到自己面

临死亡的嗓音说:“请您告诉我,师傅,为了取得一个物体的香味,除了压榨和

蒸馏外,还有别的办法吗?”

巴尔迪尼以为这声音来自他的幻觉或是天国,便机械地回答:“是的,有办

法。”

“哪种办法?”床上发出声音问道,巴尔迪尼睁开疲倦的眼睛,格雷诺耶躺

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是尸体在说话吗?

“哪种办法?”又一个声音问道,这次巴尔迪尼认出格雷诺耶的嘴唇在动。

“现在完了。”他想,“现在他完了,这是高烧性请妄或回光返照。”他站起身

子,走到床边,俯下身看着病人。病人睁开双眼,以同样奇特的期望的目光瞧着

巴尔迪尼,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来看巴尔迪尼的__“哪种办

法?”他问道。

这时巴尔迪尼终于下定决心——他不想拒绝一个垂死的人的最后一个要求

——答道:“我的孩子,有三种办法:热提取法、冷提取法、油提取法。它们在

许多方面都胜过蒸馏法,人们使用这些方法可以得到一切芳香中最美的芳香:茉

莉花、玫瑰花和楼花的芳香。”

“在哪里?”格雷诺耶问。

“在南方,”巴尔迪尼回答,“主要在格拉斯市。”

“好的。”格雷诺耶说。

他说着闭起眼睛。巴尔迪尼缓缓地站起来。他垂头丧气。他把记笔记用的纸

集中到一起,这些纸没有哪一张写上了一行字。他吹灭蜡烛。外面已经天亮。他

累极了。必须叫人去找一个教士,他想。他随手用右手草草地划了个十字,走了

出去。

格雷诺耶并没有死。他仅仅是睡得非常熟,梦得很沉;他的血液又回到了身

上。他皮肤上的疤疹已经枯萎,脓口开始收干,他的伤口开始愈合。不到一个星

期,他的病体就完全康复了。

格雷诺耶真想立即离开这儿,到南方去,在那儿他可以学习苦头儿对他说的

新技术。但是这谈何容易厥他无非是个学徒,而学徒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严格地

说,巴尔迪尼对他说——他是在自己对格雷诺耶恢复健康最初感到的高兴过去以

后说的——严格地说他比微不足道的人还要微不足道,因为一个正派的学徒的出

身必须是无可指摘的,即必须是婚生后代,有合乎身份的亲戚关系,有艺徒学习

合同,而这一切地都不具备。若是他,巴尔迪尼,有一天要成全他,给他一张满

师证书,那无非是考虑到他还有些才能,考虑到他今后的行为会规规矩矩,同时

也是因为他——巴尔迪尼——心地无限善良的缘故,即使这样的好心常常给他带

来损失,他也从来不会违背的。

当然,这种好心的诺言摘了好长时间,即将近三年后才兑现。在这期间,巴

尔迪尼依靠格雷诺耶的帮助,实现了他的雄心勃勃的梦想。他在圣安托万市郊建

起了手工工场,在宫廷打开了高级香水的销路,获得了王室的特权。他的精致香

料产品远销彼得堡、巴勒莫、哥本哈根。含有席香的化妆品甚至在君士坦丁堡也

很受欢迎。谁都知道,那里盛产b己的香料。在伦敦城的账房间里,在帕尔马的

宫廷里,在华沙的宫殿里以及利浪一德特莫尔德的伯爵宫殿里,都散发出巴尔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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